中國傳媒大學在職研究生張晶教授分享:作為一個文藝理論學者,我時常思考中國古代文論在中華傳統(tǒng)文化格局中的功能與地位,當然更多的還有古代文論在今天的美學與文藝理論中所能發(fā)揮的作用,F(xiàn)在看來,從文藝理論的意義上來考慮傳承和發(fā)展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,中國古代文論的內涵與建構作用,不惟是不可或缺的,而且是要唱主角的。
如所共知,美學對于文學藝術的現(xiàn)狀批評和發(fā)展態(tài)勢,是主要的理論基石,也是其批評標準的依據(jù)。對于當下中國的文藝創(chuàng)作和學科教育來說,文藝美學是近幾十年來應運而生的學科體系。它有著深厚的中國文藝傳統(tǒng)的土壤,同時又有著鮮活的批評功能。在我看來,文藝美學的確立及發(fā)展,是以中國古代文論為其主要資源的。
筆者近年來為藝術類研究生講授《文藝美學》課程,又寫了為數(shù)不少的文藝美學論域中的文章,漸次對文藝美學有了一些體會,覺得對古代文論應該有充分的自信,沒有必要為古代文論的前途或命運懷著“中心搖搖”的殷憂。因為在中國美學理論眾多成果之中,時時可見中國古代文論的影子。對文藝美學作為一個分支學科,懷疑的聲音一直存在,但它經(jīng)過近四十年的建設,有了那么多自覺建構的理論成果,僅是以“文藝美學”命名的專著或教材也在十部以上,論文更是不計其數(shù),想要對它視而不見,也難!
文藝美學在中國被提出,在中國的文化根基中生長,在某種意義上是瓜熟蒂落、水到渠成的結果。文藝美學介乎于美學和文學藝術之間,研究各門類之間一些共同的審美規(guī)律。文藝美學在框架上固然有足夠的哲學美學的籠罩,但又有明顯的經(jīng)驗層面作為學科基礎。中國古代文論(本文將傳統(tǒng)意義上的文論即文學理論,擴展為文藝理論,將畫論、書論、樂論等納入其中)留下了那么多的論著、范疇和命題,在文藝美學的學科內涵中是難以取代的,它的當代價值、現(xiàn)實意義用不著我們外加給它,也用不著我們掛在嘴上,耳提面命,它是內在于文藝美學這個具有強健生命力的新興學科的。或者直接地說,如果不是在中國文化的土壤上,不是在中國的文學藝術氛圍中,不是在中國文論傳統(tǒng)的助動下,文藝美學的產(chǎn)生是難以想象的。對文藝美學有創(chuàng)建之功的幾位著名學者,如臺灣的王夢鷗教授,大陸的胡經(jīng)之教授、周來祥教授、杜書瀛教授和曾繁仁教授等,都有著深厚而系統(tǒng)的古代文論修養(yǎng)和造詣。王夢鷗的《文藝美學》于上個世紀70年代問世,大多數(shù)學者談到“文藝美學”學科源頭時提到這是最早以此命名的專著。一般認為,王夢鷗這部著作,只是為這個學科的誕生留下了“文藝美學”這樣一個名字,而其中的內容和我們現(xiàn)在的文藝美學體系相去甚遠。此言有一定道理,但似乎少了點兒歷史性眼光。以我們后來見到的幾部關于文藝美學的體系性專書的框架來看,王夢鷗的《文藝美學》還沒有明確地將文藝美學作為一個學科的角度進行建構,但其書中的各部分,決非游離于文藝美學的性質之外。其中,意境論作為王氏“文藝美學”的重要部分,很明顯是源自于中國古代文論的。再如胡經(jīng)之在大陸是文藝美學作為學科的首倡者,其代表作《文藝美學》是文藝美學學科支撐的最為主要的幾部專書之一,具有典型的體系性。其中多有中國古代文論的發(fā)掘與升華,如“藝術形象:審美意象及其符號化”,“藝術意境:藝術本體的深層結構”等章節(jié),都是從中國古代文論中生發(fā)出來的。杜書瀛主編的《文藝美學原理》,也同樣是從古代文論中發(fā)掘了許多相關的命題,加以理論提升。如第四章“文藝創(chuàng)作中的美學辯證法”,其中的“寫真與寫意”“形與神”“虛與實”等,都是在古代文論的命題中生長出來的。此外,還有一些專書如宗白華的《美學散步》、張世英的《進入澄明之境》、徐復觀的《中國藝術精神》、韓林德的《境生象外》等,這些著作并未冠以“文藝美學”的名號,卻是很地道的文藝美學著作。其中的研究對象,都是中國古代文論的精華所在。
中國古代文論有足夠的美學品性,作為文藝美學的基礎真是再合適不過了。它們不是抽象思辨的產(chǎn)物,而是在充分的審美經(jīng)驗(包括創(chuàng)作的和鑒賞的)中加以概括和升華的。中國古代文論的作者們本身就是著名的詩人、作家或畫家、書法家,其論著多是創(chuàng)作經(jīng)驗的總結或權威性的鑒賞批評。文論的形態(tài)也是多種多樣的,像《文心雕龍》那樣“體大慮周”的文論巨著固然不多,但更有相當多的論著既有具體的品評,又有內在的邏輯框架,如鐘嶸的《詩品》、張彥遠的《歷代名畫記》、黃休復的《唐朝名畫錄》、張懷瓘的《書斷》、嚴羽的《滄浪詩話》、胡應麟的《詩藪》等等。還有大量的是在書信、序跋、雜論之中。中國古代的論詩詩,也同樣是內涵頗為豐富、審美判斷的價值觀非常明顯的文論樣式。如杜甫的《戲為六絕句》、戴復古的《論詩十絕》、元好問的《論詩絕句三十首》等。那些散見于筆記、雜文中的文藝批評見解,更是數(shù)不勝數(shù)。這些文論來自于作者豐富的審美經(jīng)驗,尤其是對藝術創(chuàng)作的甘苦之言,他們作為大詩人、大藝術家的身份和對文學藝術的透徹領悟,使其談文論藝之作,具有穿越時空的理論魅力。如宗炳的“澄懷味象”,顧愷之的“傳神寫照”,陸機的“詩緣情而綺靡”,李白的“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飾”,杜甫的“語不驚人死不休”等,都是有著恒久的理論生命力的。
那種認為中國古代文論只有經(jīng)驗性和直觀性而缺少抽象思辨的看法,筆者是不能茍同的。古代文論固然有足夠的經(jīng)驗性和直觀性,但這并不等于說它就是零碎的、不成系統(tǒng)的。中國古代文論在某些方面來看,既不缺少哲學背景,又不匱乏抽象高度。有些重要范疇或命題,是在典型的中國哲學中生長出來,又和文學藝術創(chuàng)作的情境密切關聯(lián)。如劉勰所說的“意象”“以少總多”,嚴羽所說的“妙悟”“言有盡而意無窮”,王國維的“境界”等,都是如此。它們是有充分的文藝美學品格,又有足夠的抽象程度。非全日制研究生
在筆者看來,從事中國古代文論的學者無須那么多的焦慮,也用不著在“現(xiàn)代轉換”上費盡腦汁,因為古代文論中的好多元素本身就并未在當代美學中“退場”,活躍在美學和文論的場域之中,試想:如果將古代文論的這些話語都在文論和美學中抽空,恰恰會使現(xiàn)有的理論格局變得支離破碎!對于中國古代文論,應該有美學上的充分自信。尤其是文藝美學,無論是前緣還是前路,古代文論都是內在的血肉!筆者以為關鍵在于學者本身的理論素質、哲學修養(yǎng)、藝術品格。自身理論修養(yǎng)的提高,對于中外美學的貫通理解,可以使古代文論這個看似古老的東西生機無限,魅力無窮。朱光潛、宗白華等美學大師做出的成就,就是我們現(xiàn)成的榜樣。我們沒必要“舍家逃走”。
實施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傳承發(fā)展工程,在文學藝術的范圍內,古代文論是必須得到深入發(fā)掘的,而且它又是“活的”,必成為這個工程中特別具有審美魅力的重要部分。